远方，模糊的影浮现，正是他的目的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述喂完，自己也翻上了另一匹骆驼，侧望她，声音温和：“双夹紧，别慌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述垂，语气低缓：“不用了，这只是一座衣冠冢，里面什么都没有。”说罢，他弯捧起一抔黄沙，指间缓缓洒落，仿佛是送别，也像是诀别。他轻声：“一将功成万骨枯，更何况是个败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述沉默不语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思心中一紧，说不清是悲怜还是害怕，她微微靠近了些，轻声：“那我们……可以帮他把坟修整一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周述微微一怔，随即扯起一抹浅笑，低声：“抱歉，让公主不开心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这样好的风景，为什么一定要有战争破坏呢？”她问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它们连仙人掌都嚼得动。”周述轻笑，“回你也尝尝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述没有说话，只是抱紧她，怀抱沉默而炽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述随手折了几枝带刺的沙漠植喂骆驼，相思瞧得讶异，忍不住问：“这东西它也能吃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是的。”相思摇，神温柔而定，“是我想让你开心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相思一时无言，风拂过她的衣角，卷起几片枯的草叶。她静静看着那座坟冢，忽然轻声：“这里人迹罕至，可还是有人为他立了衣冠冢，想来，他生前必定有人敬重，才不忍他彻底被岁月埋葬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离绞架东侧三步之遥，有座锥形冢，由碎裂的甲片堆砌而成，仿佛战死之魂未曾安息，化作一抔冷的铁骨。冢前斜着一张断弦弓，弦尾系着的青铜铃在风中轻颤，发细碎凄冷的声响，若亡者未尽的叹息。

        骆驼踏着松的沙粒，缓缓前行，天地辽阔无垠，二人便这般随意游，任由风沙在耳边低语，日光在肩转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思心微颤，连骆驼也忘了牵，轻轻走到他侧，声音比风还要轻：“静言……这是你认识的人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相思侧过脸，静静望着他，忽然伸手握住他的袖角，轻声：“静言，不要难过了，好不好？”

思闻言，连忙绕到前，睛仍盯着骆驼不放。今日她穿的是铁勒浑女的衣裳，原是为了抵御风沙、行动便利，可她量略矮，穿上反倒像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思听了，嗔他几句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述的手掌缓缓落在那座衣冠冢上，指尖微微颤动，仿佛在摸什么，又像是在确认什么。夕阳沉落，金的微光勾勒他削薄的侧影，相思看见他的眶隐隐有一丝红痕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悲痛是件金丝甲，裹在锦袍久了，连自己都信了那层温相。此刻却被甲片冢的棱角刺破，里溃烂的旧疮。

        半晌，相思忽然抬手指向天边，轻声：“你瞧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周述豁然转首，目光中尚带着未褪去的痛意，而那痛意深，竟透一丝冰冷的恨意。然而，仅仅一瞬，他便压所有绪，握住她的手，力有些紧，唏嘘说：“一位故人。可惜，埋没于戈之中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等等。”相思回解，又从周述行里取匕首，割断自己一缕青丝，用丝帕裹住压在冢石。之后，又举起，三起三落，每倾一次，皆以指尖额、心、地三——祭天、祭魂、祭山河，“从前读《吊古战场文》，‘黯兮惨悴，风悲日曛’，只当是前人夸辞。今见荒冢伶仃，方知‘万里无人收白骨，家家城招魂葬’原是真的。到底是，谁玉门笛，声声责王侯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周述伸手将她抱上骆驼，相思稳了稳，又动了动，觉得新奇极了，目光不住地打量着这大温驯的动。

        那夜，周述的心明显有些低落。相思不忍，便取了影戏偶，在昏黄的灯火演了一折小戏。她的声音婉转，影偶在灯影中跃动，像是微缩的江湖，也像是一场不会再改变的往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述看了一会儿，忽然站起，从她手中接过小将军的影，竟也随着她念起了戏文。他的声音低而沉稳，在夜里像一曲遥远的弦音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放手中的影，轻轻抱住他的腰，声音像日的微风，带着温的余韵：“我想和你在一起，永远是兴的、唯的、幸福的。你的痛、你的伤，都可以告诉我，好不好？”

        待骆驼缓缓停，相思才发现，前方是一片废墟，荒凉沉寂。周述翻驼，她也跟着跃，前赫然矗立着五残破的绞架，如枯槁的鬼爪刺向苍穹，最中央那尚余半截铁链，在风中微微晃动，发幽微的撞击声。

        相思学得很快，不多时便已掌握要领，伸手去，想要握住他的，眸光盈盈，笑容璀璨。周述一愣，倒也未躲，只是微微偏看她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述循着她的目光望去，正是大漠黄昏，夕阳如炬，燃烧在天地交接之，风卷着沙粒，温柔地涌向无垠远方。

        周述闻言，指尖轻轻摩挲着她的掌心，半晌才：“走吧，明日一早还要启程回帝都。”

        风从帐外掠过，动灯火微微摇曳，映在他们的影上，交缠难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从未见过他这般神。周述向来是冷静自持、蓄敛得，无论何等险境，也不会丝毫破绽。也只有在床上好之时，他的绪会有所外。